听见死亡的钟声为生者敲响

璇玑文化 23 0

昨夜,我又做了那个梦,梦里,电话铃在空旷的房间里尖锐地响起,听筒那头,一个模糊的声音告诉我,一位熟悉多年的老友,骤然离世,没有缘由,没有过程,只有这个冰冷的结果,像一个铁锤砸进胸腔,我握着电话,张着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虚空从脚底升起,要将我吞噬,惊醒时,枕边一片湿冷,心跳如擂鼓,庆幸之余,那股源自生命根底的战栗,却久久不散。

这样的梦境,想必许多人都不陌生,它带来的震撼之所以如此剧烈,并非源于戏剧性的悲伤,而在于它用一种极端的、不容分说的方式,揭开了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帷幕,让我们得以窥见其后隐藏的虚空,我们与那些“熟悉的人”——日日相见的同事,时常谈笑的旧友,甚至邻里间点头招呼的熟人——所构建的,是一种“日常性存在”的关系,他们是我们生活背景音的一部分,稳定,恒常,近乎于理所当然,我们默认清晨的公交上会遇见那张脸,默认朋友圈里会刷到他的动态,默认只要愿意,总有一个号码可以拨通,这种默认,构成了我们世界秩序的一部分。

听见死亡的钟声为生者敲响

而梦中的死讯,则是一把最锋利的凿子,瞬间将这层温情的、不言自明的背景板击得粉碎,它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哲学姿态向我们宣告:一切“恒常”皆为幻象,所有“默认”都是侥幸,存在,并非一件牢靠的、始终在那里的家具;它更像一盏风中残烛,其光焰微弱而珍贵,其熄灭,则是随时可能降临的、永恒的静默,当梦中那位“熟悉的人”被抽离,他所占据的那个位置——无论是现实中的交往,还是我们心理地图上的一个坐标——便轰然塌陷,露出其后深不见底的“空无”,我们恐惧的,或许不全是那个人的消逝,更是由他的消逝所印证的那个真理:我们自身,以及我们所珍爱的一切,都悬浮在这片“空无”之上。

这梦便成了一记来自生命深处的闷雷,它迫使我们停下奔忙的脚步,回头审视那条看似熙攘、实则孤绝的旅途,那些与我们产生联结的“熟悉的他者”,究竟是谁?我们与他们之间,那些琐碎的交谈、偶尔的相聚、心照不宣的默契,其意义何在?梦境以一种残酷的温柔提醒我们:意义并不存在于遥远的未来或宏大的叙事里,它就蕴藏于每一个当下即逝的瞬间之中,那个同事与你分享的午后咖啡,那位老友在深夜发来的无聊笑话,那个邻居在电梯里对你家孩子的亲切夸赞——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交汇,正是生命之网得以编织的经纬,是抵御宇宙性寒冷的、微弱的,也是唯一的篝火。

由此,这关于死亡的梦,其最深层的指向,竟全然是“生”,它是一堂提前来临的、失去”的预习,它让我们在安全的距离外,提前品尝永别的滋味,从而幡然醒悟:我们与所有“熟悉的人”之间,其实都横亘着一道最终必须独自穿越的深渊,所谓的“永远”,只是一个过于奢侈的愿望,在“尚未失去”与“终将失去”之间的这片光阴,这片我们唯一真正拥有的东西,我们该如何度过?

是继续沉浸在麻木的日常里,直到真正的告别降临时才追悔莫及?还是从这梦的震颤中汲取力量,去珍惜,去表达,去联结,去将每一个“熟悉的他者”不再视为背景,而是当作一个独特的、终将逝去的宇宙来对待?

梦中的钟声,从来不是为死者而鸣,它总是为那些尚且活着,却仿佛从未真正活过的人而敲响,当我们在冷汗中惊醒,触摸到自己温热的心跳,或许该庆幸,这只是一场演习,而演习的目的,是让我们在真实的丧钟敲响之前,学会如何更好地,活这一次。